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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控69%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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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控69%

黎芷伶第二次來到談思思家,這個家和初次來時截然不同。

第一次來時,條件雖破敗,但家中還算整潔。這次家中卻雜亂無章,一進門仿佛進入一個巨大的垃圾回收廠。

推開土屋房門,生銹的鐵門發出嘎吱嘎吱聲,房間內談思思坐在發黴臟汙的床單上,一勺一勺地給懷中的小弟弟餵米糊。

米糊順著流到嬰兒的衣服上,談思思不慌不忙地擦去,順便拍拍嬰兒以示安撫,手法極其嫻熟。

“思思,你爸爸呢?”

談思思低頭拍拍懷中的小弟弟,“爸爸帶媽媽去看病了。”

黎芷伶走到床邊的木櫃子旁,把木櫃上的東西清理完整齊地擺到一邊,將買的水果和零食放在櫃子上,“思思,這是水果和小零食,等你姐姐回來了一起吃。”

說完,她看了看周遭的環境,和肖雲一拍即合,幫忙把談家收拾一番。

冒雨打掃完院子,她又去雞窩裏餵雞,這時聽到屋內傳來清亮稚嫩的哄睡歌聲:

媽媽去種田,給你撿果果,果果香又甜,果果多又多。田裏有花花,給你掐一瓣,花花開得紅,花花開得大。媽媽就回來,媽媽愛寶寶,寶寶睡得甜,寶寶睡得好。

悠揚的歌聲加上其間繾綣的方言吟唱,安心中帶有一絲淺淺的悲傷。

黎芷伶餵完雞再去屋子裏看,談思思已把懷中嬰兒哄睡著。

談思思安頓好自己的小弟弟,跟著她走到屋外,瘦小的身板彎腰鞠躬成九十度,小聲但莊重地說:“黎老師、肖老師,謝謝你們來看我。”

黎芷伶蹲下身,“思思,同學們很想你。小胖讓老師跟你說,他整理好了課堂筆記給你。”

談思思擡起頭,大大的眼睛裏光芒漸漸黯淡,“老師,我不想去上學了。”

黎芷伶心驚,仍微笑問:“思思,為什麽呀?別的小朋友還在學校等你回去。”

談思思避開她的視線,“沒什麽,我就是不想上學了。”

黎芷伶耐心地牽起她的小手,再次詢問:“思思,不要甩小脾氣。你不是跟老師說過最愛和小朋友們一起玩的嗎?你還跟老師說,想好好學習讀書,去大城市找老師呢!”

談思思像只被激怒的小貓,一下甩開她的手,邊吼邊跑進屋裏,“我不去,哪裏也不去,反正也去不了!上什麽學?上完學還是要嫁人!和姐姐一樣,我會和姐姐一樣!”

怒吼中伴有控訴和絕望。

黎芷伶無所適從地站在原地,不知道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,與身旁的肖雲對視一眼,從對方眼中發現端倪。

“肖老師,是什麽,到底發生了什麽?”她的心一寸寸沈下去。

肖雲面露不忍地合上雙眼,覆又睜開,眸光無奈而蒼涼,“黎老師,你知道搶婚嗎?”

搶婚,她初到孟禾村小時,校長只提了一次這個習俗並特意囑咐她晚上不要出門。

“搶婚?我不明白。”黎芷伶本能覺得這不是個好詞。

肖雲接著說:“搶婚,顧名思義,男人們可以隨意搶走女性,只要搶走了便可以占有對方。”

從肖雲的話中,她得知商議好結婚日期後,新娘會提前七天被家裏人看管起來,不得出門。到了結婚前一天,由其父親將新娘捆綁在床頭或者放進箱子裏,以待新郎來搶。

黎芷伶如遭當頭一棒,“那談思思的姐姐現在在哪裏?”

“不在家裏,應該被關在親戚家。”肖雲的聲音仿若晴天霹靂,在迷蒙裏的雨夜裏更加駭人。

黎芷伶跑進屋內,抱住談思思,“思思,你姐姐現在在哪裏?”

談思思忽地嚎啕大哭,哭得令聞者無不肝腸寸斷。

黎芷伶鼻頭微酸,吸了吸鼻子,“思思,你先別哭,先告訴老師你姐姐在哪裏?”

“老師能幫姐姐嗎?”談思思淚眼汪汪,不相信地搖搖頭,目光如風燭殘年的絕望老人,繼而大吼道:“不,你們都幫不了!你們都是一樣的人,都是一樣的人!”

黎芷伶緊緊抱住痛苦的小姑娘,聲音暗啞:“思思,你相信老師,老師會幫你們的。你相信我們好不好?”

談思思哭了好一會兒,終於點了點頭,慌忙牽起她的手,“黎老師,我姐姐在大伯家。”

“好。”黎芷伶攥緊她的小手,“你帶我們去。”

沒走出幾步,肖雲攔住她們,把談思思帶到跟前,輕聲細語地說:“思思,你告訴我們大伯家在哪裏就行。你待在家照顧弟弟,好不好?”

談思思猶豫不決。

肖雲又說:“沒人在家,要是弟弟餓了怎麽辦?”

須臾,談思思重重地點點頭,告知他們大伯家的位置。

黎芷伶和肖雲趕赴鄰村的談大伯家。

路上,黎芷伶撞見一群小女孩和小男孩在玩游戲。

仔細聽去,才發現有童聲快樂地拍手高呼:“哦哦哦!搶新娘嘍,搶新娘嘍!”

快樂中透出詭異和畸形。

肖雲見狀說:“黎老師,知道我為什麽不讓你帶談思思一起來嗎?”

黎芷伶想起臨走前談思思站在門口遙望的目光,那目光因為一個承諾重燃希望。

“肖老師,你害怕她失望。”黎芷伶望著玩鬧嬉戲的那一群孩子,不禁悲從中來。

她突然明白談思思那麽深重的悲傷從何而來。

如果一個人不曾見過陽光,那她本來能忍受黑暗。最絕望的莫過於,無論她曾多少次接近陽光,最後只能習慣黑暗。

他們趕到談大伯家時,院子裏的男人們無一例外在高談闊論,女人們悉數埋頭苦幹。

走進院子前,肖雲對她說:“把手機攝像打開。”

黎芷伶聞言打開攝像,跟隨他走進去。

“請問談家大伯在不在?”肖雲問。

男人們的交談聲戛然而止,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黝黑漢子站起來,用方言回答:“我就是,什麽事?”

肖雲說:“我們是談思思同學的老師,來幫忙看望一下她姐姐。”

“小語好得很,沒什麽好擔心。”漢子一揮手,讓那群男人散了,毫無畏懼地說:“你們既然來看人,就來看。”

黎芷伶舉起手機慢慢前行,突然那群解散的男人中有一個闖入她的鏡頭,昂起頭態度囂張地笑問:“我可以替我的兒子搶走你嗎?”

她退後幾步,肖雲忽然擋在她面前,那個男人最後走開。

在房間內見到談千語,談千語比之前更加消瘦,大眼睛中沒了神采。

“黎老師,你怎麽來了?”談千語畢竟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,見到她有如看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,“他跟我說過,只是去他家輔導學業,不會搶我的。”

黎芷伶扶著她說:“我們先回家再想辦法。”

還沒走出門,談家大伯攔在門口,“明天就要出嫁了,還要到哪裏去?”

黎芷拎將談千語護在身後,“她還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,你們這麽做是犯法的。”

談家大伯趾高氣揚地說:“這裏都這樣,什麽犯法不犯法?”

“千語她自己不同意,你們憑什麽能夠幫她決定?而且,那個男生騙了他,憑什麽她要嫁給他?”黎芷伶捏緊拳頭憤憤不平地質問。

“我說過,這裏的大家一直都是這麽做的。你少添亂!”談家大伯語氣不耐,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,想將她和談千語扯開。

黎芷伶牢牢握住談千語的手,怒斥:“你們瘋了嗎?這樣是犯法的!”

很快,肖雲也加入進來,她和肖雲兩人一同擺脫談家大伯,帶著談千語頂著大雨往屋外跑。

沒跑出多遠,被談家大伯帶領剛才那群男人團團圍住。

男人們像過年擡豬一樣,將談千語連拖帶拽地擡走,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將女孩搶走。

“黎老師,黎老師!”女孩叫聲淒厲,那些擡走她的男人無動於衷。

談千語衣服被扯得淩亂,沒有人上前為她整理。談千語掙紮掉落到泥水裏,那群人反倒像拖動物一樣拖著她走。談千語絕望悲傷的呼救,在那群人眼裏僅僅只是聒噪,被他們罵罵咧咧。

女孩的雙手一點點與她的分開,她在眾人的推搡中摔倒在泥地裏,冰冷的雨水砸到臉上,似嘲諷她的天真。

黎芷伶眼睛酸脹,悲憤地大罵:“你們這群瘋子,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啊!”

她想站起來去追,可剛一站起,腳心一陣抽疼,腳扭了。

肖雲走過來扶起她,說:“黎老師,我們先回去想辦法。”

朦朧大雨裏,她視線模糊,那群人影如同一個個腐朽潰爛的骷髏,依附於陋習,並被陋習吸走全部思想。

她望著他們漸行漸遠,走入那越縛越緊的厚繭中。

她說:“我要去報警。”

到了鎮上警察局,民警對她反映的這個情況,隱晦地表示無能為力,建議她去找更高一級的相關機構來進行幹預。

肖雲還在局內和民警進行交涉,她渾身濕透,踉踉蹌蹌地走出警局,擡頭望見灰蒙蒙的天空,終於忍不住蹲下來痛哭出聲。

手忙腳亂中摸出手機,擦去屏幕上的雨水,在通訊錄中找到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,拇指在上方停留許久,還是沒能按出去。

無望的現實如同一根紮進肉裏的倒刺,不扯出來會隱隱作痛,扯出來也會留下一個傷疤。

她將手機塞回口袋,千言萬語也描繪不出內心的繁雜心緒,只能向著冷漠的大雨崩潰大哭:“紀明謙,我終於明白我有多麽渺小!”

溫哥華,人群中一個高高瘦瘦的俊俏男人握住手機紅了眼眶。

Richard說:“Miles,以前不論遇到什麽難題,我從沒見你哭過。”

紀明謙控制發顫的雙手攥緊手機,搜索返程機票,“Richard,因為那些不是我的軟肋。”

不是軟肋,不會在乎,怎麽會悲傷?只有有了軟肋,才會妥協。

黎芷伶,你多有能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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